土拨鼠作战

1962年6月1日公映的《土拨鼠作战》，是冈本喜八继《独立愚联队》一、二部之后又一出别开生面的战争西部剧。
　　冈本喜八是看了约翰·福特的《关山飞渡》（1939年）之后，立志做个电影导演的。独立指导的第三部作品《暗黑街老大》（1958年）及之后的《暗黑街对决》（1960）、《暗黑街弹痕》（1961）作为“暗黑街”系列，展现了他驾驭动作场面的突出才能，令人注目。同时他也一直在追求真正的喜剧风格，其处女作《结婚大全》（1958）和随后的《年轻姑娘们》（1958）、《某天的我》（1959）都有这种倾向，可见动作和喜剧，是他早期创作的两个方向。把这两个方向融合为一体的是《独立愚联队》（1959）及其续集《独立愚联队向西行》（1960），喜剧与动作在战争、荒原背景上的结合，形成了别开生面的战争西部剧，从两部电影大为卖座，将佐藤允一举捧红来看，观众对他这种动作喜剧的融合显然十分买账。
　　日本是一个狭长的岛国，西部片的背景通常是旷野，无边的黄土、丛生的长草、嶙峋的断崖、遥远的地平线，这是骑士和印第安人们挥枪策马的舞台。如果搬到日本内地，那显然是不现实的：没有了弹雨横飞、骏马驰骋，没有了手枪、长枪、机关枪甚至大炮、炸药的任意开动，也就没有了牛仔们施展身手的空间，那还叫西部片吗？选择中日战争时的大陆为舞台，战争是不怕子弹和炸药的数量不足的，而非人性的军队组织，岂非喜剧的绝好题材？广阔而荒凉的华北平原上，几方不同力量，一群头脑精明、手脚利落的军人，在流畅的故事架构、快捷的叙事节奏下，纵横奔突，七进七出、周旋迂回于敌前敌后的战场，肆意作践着、嘲弄着愚蠢的战争，小兵和游击队员成了视战争有如儿戏的弄潮儿，想不拍出让人绝倒的痛快活剧也难啊！
　　1959年，《独立愚联队》出世。最前线一团热衷赌博的流氓士兵（兵痞）奋勇战斗的动作喜剧，充满出奇意外的点子，明快、果断、锐利的导演手法，形成了一种新的“战争西部剧”样式，开辟了日本电影前所未有的天地。影片把高潮设在这群兵痞乘兴歼灭了一群中共军大部队，作为一种把战争动作剧化的超人式描写，引起了进步评论家的批评，认为影片对中国民众的态度不正确，没有表现出侵略者对被侵略者应承担的责任，指责它没有思想性。受到这一批评的影响，1960年拍摄的《独立愚联队向西行》刻意描写这支部队与中共军队并头行军，在一触即发的危机中，表现了中共军指挥者的大人风格（即大度，宽宏大量、宽厚仁德的风格），对这支部队施以救援，从而表明本片追求民族融合（此为异国民族之间和平共处之意）的实质心意，谦虚的回应了批评。在冈本喜八看来，《独立愚联队》讽刺的对象是战争本身，或日本侵略军这支军队，不是中国和中国民众；至于片中出现的兵痞与中国人历史记忆中的日本兵截然不同，乐天而淘气，那应该如同黑泽明电影中有生命力的人物一样看待——生命力饱满的人才是值得描写的，不然电影拿谁作主角？这并不意味着影片失去或回避了是非善恶的判断，实际上续集《向西行》就是对前作中“中国民众形象”和“对中国民众态度”的一种补救。
　　经过一年多的准备，冈本喜八推出了新作《土拨鼠作战》，比前两部战争西部片更搞笑。影片随处启人开颜的笑料随处可见，构想出奇的悬念和紧张气氛通贯全篇。可以说彻底地讨好观众的商业化电影，完全追求娱乐性。
　　年轻的参谋（夏木阳介饰演）带领一队士兵前往驻地赴任，开拔后下落不明。日军悬出一百万元赏格，一个脱离自己军队充当特务队长的中国野人——白虎（佐藤允饰演），奔着这一百万元悬赏自告奋勇，踏上了寻找并解救那支小部队的路。这小队士兵中，有加山雄三演的被上官侵犯的一等兵，有扑杀偷盗粮食士兵的空手道三段军曹——中谷一郎（《大菩萨岭》被仲代达矢夺妻并在比武时击杀的武士），被战友扔不出的手榴弹重投时砸到的笨蛋上等兵——田中邦卫，研究忍术的二等兵，各色人等在白虎向导下觅路返回部队。平常与白虎交换情报的中国军队秘密侦察队长无双（中丸忠雄），这时看上了这100万，要横来抢劫。在通向日军驻地五十里的道路上，散布出没着成千上万的八路军，日军小队一路上与侦察队较着劲，一面又要冲出八路军的重围，像土拨鼠那样穿行这敌意遍布的五十里。主体情节架构是少年历险记式的故事，运用成熟的影像技巧加以处理，始终牵着观众走，使观众的兴奋在看片过程中居高不下，这是冈本喜八的招数——“八方破”。
　　所谓“八方破”是剑道中的最上层意旨——其立意大体有如丐帮打狗帮法中的最后绝招“天下无狗”，或是独孤九剑破尽天下兵器拳脚、扫尽天下顽敌的打法。冈本在本片中通过巧妙计算的讲故事方式，多种矛盾交织、多种力量并行，以高度的悬念性、强烈的动作性、年轻演员们生动的表演推进着情节发展，始终保持着饱满旺盛的精神劲头，从头到尾紧紧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与前两部作品不同的是，《土拨鼠作战》排除了军队及其行动，日军正规部队没有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统一行动出现，而以散兵的行动为记叙对象。这样，原来两片作为重要主题的对军队组织的反抗就不见了。本片表现了日本正规军的军官与中共军队特务机关超越了通常战争逻辑的友情，一种可被称为人类共通之爱的友情。最后以师团军官从为了保身，拒绝派兵救援那一小队孤军，到动员部队向救援方向出动为终场，画面上呈现了中国大陆的广阔风貌。
　　本片白虎把口头禅“我们老百姓”时不时的挂在嘴边上，这充满平民气概的话反映了冈本喜八的姿态：要向大众靠拢，立足于商业电影。吸取《愚联队》系列的创作经验，开创别开生面的日本战争西部片，是本片成功的坚强基础。顺便一提小林正树的《人的条件》，拍的是日本关东军，本来也想到中国取景，限于中日之间没有正式关系未能成行。如果本片和《人的条件》这样的影片都能在中国拍摄，得到中国民众的参与和支持，那拍成的效果肯定和已有的大不一样。涉及中国题材的电影，中国人最有评判的资格：不管怎样拍，要拍成中国民众看了能笑得出来的作品才是对头。
　　本片不是冈本喜八中国战争题材的最后作品，他的战争西部剧共拍了四部，最后一部是三船敏郎主演、日本据点被中国军民围困《血与沙》，此外，他还拍过13集电视连续剧《游击队》，内容和《愚联队》、《土拨鼠》相似，同样以中国大陆战场为舞台，佐藤允仍然演与日军近距离接触的、流里流气的中国“野人”。
　　注：《独立愚联队》、《独立愚联队向西行》已出DVD，国内已有；《血与沙》DVD国内暂无，《土拨鼠作战》未出DVD。《独立愚联队》应意译为《独立流氓团》。
　　（本文根据日本《电影艺术》1962年8月号小仓真美原文：《“大众”气概的〈土拨鼠作战〉》翻译、改写）